【佐三】下雪天

BGM:Stillness of the Mi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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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喜欢雪天,你也不喜欢。
我曾和你谈起这个话题,那时候我们还在日本,你坐在屋顶上和我一起看日出,富士山在不远的地方。雪刚下完,我们就飞出大东亚文化协会的大门。天还是黑着的,我没有带表,不知道确切的时间。我习惯性地看向左手手腕,然后尴尬地转回脸去。我感觉你没看到我的蠢样。
“五点半了,佐久间先生。”耳畔传来有些轻蔑的笑,然后是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陈述句。
“咳咳,谢谢,三好。”
事实证明我的侥幸心理真的只是侥幸心理,而你又情理之中地识破了我的掩饰。用一个平淡的陈述句撕开我企图建立起的掩饰,然后平淡地留我一个人尴尬。
天色渐渐变亮,淡淡的金色从山上照射过来。我们爬上了屋顶。屋顶找了块位置站着,我则是直接坐下了。然后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弹跳起来。
“没关系,佐久间先生就坐着吧。”
——嘛,又一次。
“哦... ...”
我又坐下去了,在屋顶上。
清晨的空气很好,有一种新生的气息,屋顶上还堆积着些许晶亮的雪,阳光照在上面的感觉让我想起你拉琴时候从琴弦上弹跳出来的音符,干净利落,却久留我心中,仿佛永不会散去,又好似你饮红酒时候杯壁流下的一滴深赤,与杯里残存的酒汇集到一起,成为本来的那一部分,一切是那么自然,又是那么与众不同。
与众不同,一如一直以来的你。
我们陷入了沉默,两个人,一同沉默。
好似都在迎接早晨阳光的到来,我们静默着、眺望着、思索着、冥想着。
明年,后年的今日,就不能与你一同等待日出了。我也无法等待你了。
命运大概会是这样安排的。大概。
我盯着远处的富士山,思索着。然后我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你的身上。
我看到你在笑。你在笑着,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微笑。
“雪后的景色在这个时候意外地合适呢,佐久间先生。”
温柔的声音从你那边传过来,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属于你的呢喃声,怎么会是你呢?三好。你一向是尖锐的小提琴音,一向是切中要害的角色,但你让我意外地展现出了这一面,我从未见过的一面。
“我记得你并不喜欢下雪。”我说,压低了嗓音。我不希望你察觉到我内心情绪的波动。
但是我看到你,三好,肩膀向上耸了耸,嘴角也向下撇了撇,你向右迈了一步,你的头顶挡住了在我视角上太阳将要升起的地方。我看到你的侧脸。
你的下巴、你的唇、你的鼻尖、你的眼、你的眉、你的额头。太阳升起,光芒抚摸过你的侧脸,从你脸部的轮廓渲染过来,你的笑不再只充满我此前从未见过的温柔,而有些寂寞,有些清冷,有些无奈。
你怎就把这一面在我的眼前展露出来了?
“我不喜欢。我不喜欢下雪天。”你再次呢喃道。
“理由呢?”我追问。
你看向我来,用无比坚定的眼神。我知道这个理由大概与你寂寞冷清的表情有关。大概是很严肃的回答,大概要让我为止难过,大概是很重要的理由。因为你从未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回答过我的问题。
我看到你有些苍白的唇瓣动了动,然后压低声音地回答了我的问题。
“因为打伞很麻烦。”

——

你不喜欢下雪天,我也不喜欢。
我到达柏林的时候,是两点半。最后一班飞机停稳了在柏林的机场,我彻夜未眠。我仅仅望着客舱外黑得发亮的虚无飘渺发呆,企图在虚无间找到你的身影,不,并没有。我找不到你了。
你在哪里呢?
我伸出左手,只想看看几点了,却发现我并没有戴表。我的表消失了,突然消失了。消失在大东亚文化协会的屋顶。那个不高不矮的建筑上,那个清晨能看到日出的屋顶上。我的手表被埋葬,一如我被封存了太久的感情。它走到了哪里?它到达了什么位置?我找不到时间,我甚至早已找不到残存的任何一部分了。消失了,在真空之中。
我打车,如机械一般,一顿一顿地上车,心如死灰,冷眼打量着这个冰冷的城市,街灯、垃圾桶、小店、街旁的自行车。你走过的街道,你曾生活的地方,你扔垃圾的垃圾桶,你用过的门把手,你一定会路过的那面墙,那个路标,你可能会光顾的专售发胶和香水的店铺。我让司机在这里停下了。
没有心理的波动了,再也不会有了。
我徒步走向那家医院。我知道我走得到,我知道你,知道你在那里。我知道你没等着我,但我知道我会追逐着你,一如既往。
我从医院西侧一处隐蔽的小门入内。这里没有人把手,甚至是军方。他们并不知这个小门。
我的心脏在胸膛里不停地、快速地跳动着,我的心情突然不再平稳。
我上楼,在脑内企图清空一切,但这个行动变得异常困难,我甩不开那些糟糕的想法,我没法不让自己认识到现状。
现状,残酷的现状。让我突然发抖的现状。
我颤抖了起来,让我见你一面,仅仅一面,我就离开。我就返回曾经的那些落寞的生活,我继续我平凡的生活,我的生活不曾有你的参与,也永远不会有你的参与。
但我的生活里已全是你的气息。
思绪在那张病床映入我的眼帘时候戛然而止。
白色的,死亡的,硬冷的病床。你躺在上面,没有血色,只有血,满身的血,没有表情,只有死亡的脸庞,没有了尖锐的嘲讽,却剩下了冷漠的悲哀。
冷漠的悲哀。
我的手颤抖了。
我看到了你死去的唇,他们微微地张着,冷的,死的,硬的。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凑近你的唇,却一次也没有行动过。它们如今已变成彻彻底底的白,彻彻底底,没有余地。我伸出了颤抖着的手,一点点靠近你的唇,试探一般地伸去,在你的下唇上停留,然后轻轻拂过双瓣的轮廓,凋零的,死亡的唇。一遍一遍。
“三好,三好。三好。”
轻轻呼唤你的名字,你曾经的假号,一遍又一遍。
我轻轻地向上移去,你生冷的、傲慢的鼻尖。它似乎有些高挺,沉默着扫视周围的人,时不时向我发出无声的嘲笑,完美的弧线,漂亮。冰冷。依旧死亡。
“三... ...好... ...”
我变得似乎大胆了起来,食指轻点你的鼻尖,然后沿着你高挺的鼻梁骨扫上去。弥留之际,你是否有在吐息着,努力地吐息着自己最后的一点热量?
继续上移。你死去的眼,睁着的,空洞的,毫无没有焦点的眼。你在看着什么?它在哪里?是渺远的过去?还是未定的将来?我想是将来吧。
我知道你的眼神,变化多端,多数的时候犀利无比。我曾并不喜欢那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的眼,仿佛我就是拉低整条街智商的智障。但我想起了很遥远的过去,这一刻。
屋顶上看日出的那个清晨,阳光拂过你侧脸的那一刻。
我想起了你的眼神,那么虚无,却并不空洞,有点温柔,却没有爱意,那么令人着迷,却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我抚摸你的耳廓,俯下身,亲吻你的眼角。
我竟看到了你的泪。
两行泪水,从你的眼边流下去。
仅仅是一瞬间,我以为你并没有死去,这具冰冷的身体并非尸体。你冰冷过,你在冬天总是比常人感觉冷,在机关里虽有开暖气,却总也让你暖不了。我就邀请你和我一起睡,权当当你的取暖器。你也没拒绝,吸吸鼻子就飘了进我的床上来。我们背贴着背,温暖从背后传来。
而我现在,抬头看了看天花板,才知那两滴泪水仅仅是因天花板漏水的缘故,才意外滴落在你的眼角上。我抚摸你乱掉的头发,才发觉你的头发都湿透了。
我脱去衬衣,为你擦干头发。最后一次。
然后,我顿住了。
“一个人,消亡... ...”
我说,哽塞着,企图吐出完整的话来,很难,很痛苦。
“消亡在自己并不... ...喜爱的... ...更高的境地之下... ...”
我企图学你的语气,把这句话,最后的这句话说完整。最后的告白。
最后的告别。
“才是... ...真正证明了自己... ...吧。三好。”
没有回应,一片死寂。
但我知道,我听到了你肯定的回应。不是嘲讽的,最后的那个微笑,仿佛在你的嘴角显现。
——旅途愉快,亲爱的佐久间先生。
你仿佛在这么呢喃着呢。带着浅浅的微笑。


我不喜欢下雪天。
三好也不喜欢下雪天。
但那已经是过往。
三好已经消失了。
但我会继续走下去,在漫长而艰难苦涩的人生旅途上。连着他的份一起。
即便是在我们并不喜欢的下雪天。
走下去。
一直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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