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利艾】鸟不归 序
写在前面:
*长篇
*背景半架空。战后。
*后期或有露骨敏感内容。
他交给我一支笔,让我把一切都写下来。
包括他的死亡,以及我们的重生。
我要为他记下属于我们的整一个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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夕阳吞没了白昼。
无边的夕阳在原野之上蔓延,无声的号角吹响了夜幕。
诗人看到这番情境,恐怕多是要生出哀愁来的。说其悲,也不似完全的悲,说其喜气洋洋,那也便是错得离谱。倒是怎么形容也不是了。那恐怕已不是能直抒胸意的情境了,诗人也得放下了笔,怎么记也都不恰当,那就干脆不记了。
马车在乡间较为崎岖的道路上驶过,卷起一轮子的尘土。这条道不像是经常有人走过。刚下过雨,道路泥泞,泥沙粘连,糊糊一团不成型,却没有见着任何一个的脚印。
“远远没有到呢。”她讲。
她的声音很是让人压抑,像是枯叶在竹笼里使劲晃荡一样。音量并不很大,语气却很是坚定。
甚至没有看我一眼。她将这句话甩给我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作,只是一直扭头看着窗外。可能在看夕阳吗?我猜测。
“嗯……”
我却一时语塞。脑子一片空白,不知道要应她些什么好。我在踏上这驾马车之前就已经有了一肚子的问题,却难有机会问出来。这种情况就好像上一秒还在土地上行走,下一秒就到了某个真空的地方,空气都没有。那也便是没有什么阻碍,却再也无法主动问出什么来的情况。
我也很可悲地——无法从脑海中寻找出什么类似的、能打破这种人和人之间真空关系的方法。
因为我没有记忆。
马车不停向前走。我也向外望去,看到我们的马车绕过了一条河流。透过侧面的窗子朝前方望去,能清晰地看到一片森林。一片松树林。
她请求马车夫将马赶得快一些。“我们要在天黑之前到达村庄。森林里不太安全。”
我是理解的。她曾是一名士兵,拥有这样的警觉既是习惯,又是必须的。我还在“那里”的时候,就有读过她带给我的书。那是关于他们征战史的书。外族侵入,国家内乱。崩溃的硝烟在国内迅猛地蔓延,投降的风气一如鸦片一样传播。某种程度上,国家政治的一步棋走错了,那可就步步都错了。
可这时候有人站出来了。
马车车轮碰到了较大的石块,左右摇晃了一下,我因为一直在沉思之中,因此被吓到了。惊得我抖了一抖。
“你不要紧吧?艾伦。”
我觉得十分窘迫。我明明是一个男人,却会如此容易受惊,这可不好。我是知道的。
“韩吉小姐,非常抱歉,没事的!”
我有些紧张,无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。真疼。
我继续看向韩吉。已进森林,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庞了。但我能感觉到她有话想要说。她十指交叉,握在一起。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将身体彻底靠在椅背上。
“……艾伦……这是第二次了。”
“是?”我谨慎地回应着,期待她继续讲下去。
“上次还是我一个人来的,来见他。”
她的音调突然变低了,并且悲伤起来。就好似在深夜、在空无一人的村庄里,拉响了忧伤而沉重的大提琴一样。我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……虽然会面也仅仅有十次而已。
“那个人,已经满身伤痕,十分沉重了。”
我是当然地,不知道她讲的是谁。但她的音调已经近乎颤抖,给我一种快要哭出来的错觉。
韩吉不想说的,便是上一次的面见其实一点也不愉快,不是那种想要拍桌子起来指着对方的鼻子叫骂的那种“不愉快”,而是如断线珠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突然落在了地面上,找不着,十足着急,又无能为力的那种……近乎痛苦的不愉快。
“呐……我说,艾伦。”她接着讲。
“我是见过那个男人坠落地狱的样子的,也见过他在如火烤的情境之中顽强地存活下来的样子的。但那一次,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他。”
“什么样子?韩吉小姐。”
我问。
但却没有回音。韩吉小姐那边仿佛断了线一样,我和她之间作为媒介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。我听不到她的回音。过了约摸十秒,我才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。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:
“五脏俱焚。”
突然间我感觉天旋地转。好似被中等程度的雷电击中了一般,世界仿佛重组了一样地不真实。眼前的景象全部翻转了开来。跟着倒置了的还有韩吉充满了惊讶和忧伤的面庞。
——车翻了。
事后我想,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,毕竟这条路上人迹罕至,碎石又有许多。马车因恰好碰到某大石块而掀翻,也是极其有可能的,何况是在临近夜晚的时候。但一瞬间,我只感觉疼。
下一个瞬间,我被直接拖出了马车厢。
“没事?!艾伦!”
耳旁传来韩吉担心的呼喊。
“不要紧!”
真是极不愉快的,作为男人,却要被女人这样地照顾,尽管我也没将韩吉当成多女人的女人。但老是让他人这么担心,终是不好的。
在确认了我并无大碍之后,韩吉冲到了前头,将马车夫扶起来。也是一番检查。索性三人都无大碍。我也仅是膝盖和手肘处擦伤了而已。
“让,马车还能用吗?”
马车夫土头灰脸的,但意外地,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困扰。他只是略微有些遗憾地皱了皱眉头,然后回给了我们一个缓解一般轻松的笑容。
“虽然是不能了,但我有办法的。韩吉小姐,你们就此前往目的地吧。”
韩吉略有犹豫,却在停顿几刻后点头表示同意。我当然是极其不放心的,仅留马车夫在此怎么行?万一有危险,他要怎么应对。
“可不要担心,艾伦。这家伙现在可是军官职位。”韩吉笑了笑,用带稍稍炫耀一般的语气说。
我于是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名字叫“让”的军官,一定是军队里给军官的福利太不好了,可能连家都养不起了,才来当马车夫赚外快的吗……
我于是和韩吉小姐继续向前走。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。我慢慢调整呼吸。听到的事情、经历的事情,一切都让我十分不安。心脏跳动地很快。我试图让心情平复下来。
约摸有个十分钟。不安是差不多过去了,但持续好半天的紧张让我精疲力尽。如今,四下被包围在令人窒息的静寂中。没有人声、没有犬吠、没有拍岸的惊涛,无吹来的阵风,仅有偶尔几声的鸟鸣。很有规律的鸣叫,似乎在相互之间传递什么信息。是因为我们的到来吗?我不禁这么想。
为什么静到这个地步呢?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。
不。我还有不明白的东西。
我需要一些能够理解的明白而单纯的事实。也许它们实际上并不那么明白单纯,也可能将会是我的天大的错觉,或者仅仅是自己由于某种缘故而被不容改变的、别人灌输给我的记忆和所谓的真相,如今看来,我觉得那种可能性,却是并不重要的。但我那时候,需要知道,至少知道一部分的事情。
“请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。”
我有些突兀地直白地请求。
我能感觉出她的犹豫。
过了很久。她终于轻轻叹了口气,讲了出来。
TBC